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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些事情,會隨著時間的影子拉長,而被逐漸淡忘。 

 

六年前,來不及見到外婆的最後一面,她就先走了。

 

外婆的家,是開著一間雜貨店。那間屋子挺有趣的。雜貨店的店門口,也正好是家的大門,從大門進入後一直直走,會經過第二扇門—那門通常是不會關的—然後會看到一間飯廳一間廁所一間廚房通通在左邊,右邊很空曠是囤積貨物的地方。如果持續直走到底,會看見第三扇門,這門關起來的機率就比較高了。走進第三扇門,會看到一條狹小的走廊,幾乎只能單行道行走,走到走廊盡頭,會看見第四道門及門的旁邊有一條很陡的樓梯。而門的後面,就是我外婆的房間。

 

外婆是個很會照顧別人的長輩。每次跟母親一起回去,外婆總是會笑呵呵的問我們有沒有吃飽了阿,最近過得如何啊等等,雖然外婆只會說台語,而我的台語一直都只聽得懂,每次基本上都是外婆在單方面的對我說話,但仍然不會澆熄外婆關心我的熱情。不過在外婆家,其他親戚就沒這麼親切好交談了。聽母親說,大舅媽是客家人,她時常跟大家說:「嫁出去的女兒回娘家是件不好的事,有可能會想分財產」等等。所以每次回去,除了外婆,就只有二舅媽會比較熱心的招待我們。而每次要離開外婆家時,二舅媽都會扶著有些行動不便的外婆從最裡面的房間一路經過4扇門,站在大門的旁邊,一直跟在對面等公車的我們揮手,直到我們坐上公車離去。

 

母親說,外婆也是個寂寞的人。大舅二舅都忙著顧店,小舅又都是早早出門然後很晚才回家。親戚裡也只有二舅媽偶爾會陪外婆聊天。只要聽到哪天要我們回去,外婆都會開心個好幾天,同時期待著那天的到來。不過相對於外婆興奮的心情,我就沒這麼雀躍了。外婆家其實很是無聊,運氣好的話會遇見大表哥的小孩,因年紀相仿,玩在一起總是很開心,但若回去那天剛好他們不在,那我就常常都不知道該做什麼好。而且外婆房間的電視收訊不太好,到客廳去看有覺得怪怪的,畢竟其他親戚並不待見我們。而母親跟外婆的聊天內容我又聽不懂而且也沒興趣。因此到後來我總會推拖,說什麼學校忙阿作業太多阿,總之就是不想回去那無聊又沉悶的地方。

 

時間,常常在我們不經意的時候,悄悄帶走些什麼。回過頭來才發現,那些被帶走的、追不回來的,往往會變成我們最遺憾的記憶。

 

當時,思想還太幼稚的我,沒有想到外婆年事已高,只想著自己不要很無聊。本來母親就很忙碌,能兩個月回去一次就非常難得了,而我又一直推拖,所以我一年可能只會見到外婆一次做最多兩次。久久才回去一次的我,心裡仍然想著要趕快離開,根本沒發現什麼時候開始,外婆無法再走到大門跟我們揮手,而是頂多站在第二扇門,在雜貨店的最尾端跟我們說再見;漸漸的,外婆只走出窄窄的走廊到第三扇門,倚著門框,目送著我們離去的背影。又幾年過去,外婆的行動越來越不方便,走到房間的門口已經是極限,手也漸漸的舉不太起來,但外婆仍堅持要送我們,看著我們離開。後來,外婆甚至無法下床,但眼睛總是不捨的盯著我們,即使我們已經走出房間,外婆卻還是一直看著門口,彷彿她依然跟以前一樣,陪我們走到大門口,跟我們揮手。

 

六年前的某個夜晚,救護車的笛聲劃破了一切看似祥和的寧靜。 

 

外婆住院後,母親更頻繁的去看望外婆,不論再忙碌再累,都一定會抽空去醫院。但我卻再也沒有見到外婆。我一直認為,到醫院去探病,對我說是很尷尬的事。看著病人躺在床上,而我卻什麼也沒辦法幫忙,是件很無力個事情。更何況我不會說台語,這使我連最簡單的關心問候都無法做到,所以我逃了。一次又一次的逃避,加上升上國二的我學校課業更重,理由也更加充分,母親看我真的也是常常忙得暈頭轉向,便沒有多說什麼,自己去探望外婆。

 

再次聽到外婆的消息時,外婆已經走了。大人們談論的,是辦喪事的時間、形式以及一些規矩。那陣子,大概是我回去外婆家最頻繁的時候了吧!可惜,房間的主人卻早已離去。外婆的喪事,辦的很傳統、很熱鬧。每每回去跪在靈堂前,我都覺得很不真實。好像這死去的人不是我外婆,下一秒外婆就會從她的房間一跛一跛的走出來,問我要不要吃飯、摸著我的頭跟我說要孝順父母......

 

最後一次到外婆家,是尾七完後要出殯的那天。那天所有近遠房親戚,以及附近許多鄰居都有來上香。母親說那些鄰居們以前都是有被外婆照顧過的,都很感謝外婆。整群人很熱鬧的一起上山安葬完外婆,然後一起吃過中餐後,大家也就慢慢散去,我則是跟母親回到外婆家整理東西。回到外婆的房間,坐在床沿,我不經回想起以前外婆還在的種種。還記得外婆的臉上永遠都掛著慈祥的笑容,我已經記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外婆不再走到大門口送我們了。我只知道漸漸的,外婆的好像行動越來越不方便,漸漸的,我跟外婆的距離越來越遙遠、交集越來越少,然後消失。就像外婆,一扇一扇門的退後,然後就離開了。很多事情,都在我們不經意、覺得一切理所當然的情況下默默發生,等到發覺時,才發現自己錯過太多。

 

離開前,母親有點哽咽的對我說,這次可能是最後一次回來這裡了。媽媽在哪家就在哪,但是我媽已經去世了,而畢竟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,所以之後都不會再回來了。然後深深的看了雜貨店的大門口一眼,就拉著我去等公車。在等公車的時候,我再次回頭望了店門口,好像看到又看到外婆堆著笑臉,站在大門跟我們揮手。直到那抹身影逐漸淡去,我才發現不知何時淚水爬滿了臉頰模糊了我的視線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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